旅行者的朝圣

二年级 2025-08-30 2019字张茗雁

火车开动了。铁轮碾过铁轨，发出单调而固执的声响，仿佛在数算着将我与城市隔开的每一寸距离。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那些灰黑的屋脊、电线杆和广告牌，如走马灯般从眼前掠过

火车开动了。铁轮碾过铁轨，发出单调而固执的声响，仿佛在数算着将我与城市隔开的每一寸距离。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那些灰黑的屋脊、电线杆和广告牌，如走马灯般从眼前掠过，终于渐渐稀疏，代之以平旷的田野和远处起伏的山峦。

车厢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的气息：皮革座椅的陈旧味道，邻座妇人身上廉价的香水味，还有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食物的油腻。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位约莫五十岁的男子，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像是被岁月用钝刀雕刻而成。他双手抱着一只鼓胀的尼龙袋，时不时低头查看，仿佛里面装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第一次出远门？"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砂纸。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算是吧，独自一人倒是头一回。"

他咧开嘴笑了，露出几颗参差不齐的黄牙："年轻人就该多走走。我像你这么大时，把大半个中国都跑遍了。"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报以微笑。他也不再言语，只是将怀中的袋子抱得更紧了些。

车窗外，风景不断变换。大片的油菜花田如金色的海浪，偶尔闪过几株孤零零的树，像是被遗忘在时光里的哨兵。云朵低垂，仿佛伸手可及，却又在列车呼啸而过时迅速退避。

夜幕降临后，车厢里的灯亮了，在窗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倒影。旅客们陆续陷入各自的沉默或睡梦。我睡不着，便翻开随身携带的书，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铁轨的震动从脚底传来，顺着脊椎直抵后脑，与心跳渐渐同步。

凌晨时分，列车停靠在一个陌生的小站。我下车抽烟，冷空气瞬间灌入肺腑，令人清醒。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投下椭圆形的光晕。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旋即又被寂静吞没。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地方，这种陌生感既令人不安，又奇异地自由。

回到车上，对面的男人已经醒了，正从那个神秘的袋子里取出一个铁饭盒，里面整齐地码着几块发糕。"尝尝？"他推过来一块，"我老伴做的。"

发糕已经冷了，却依然松软，带着淡淡的甜味。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分享着简单的食物，在移动的铁盒子里，穿过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天亮后，风景又变了。山势渐高，隧道一个接一个，车厢里忽明忽暗。乘客们陆续醒来，开始洗漱、进食、交谈，狭小的空间里渐渐充满了生活的嘈杂。

"下一站我就下了。"男人突然说，一边将空饭盒塞回袋子，"儿子在那边打工，我去看看他。"

我点点头，想说些什么告别的话，却只挤出一句"保重"。他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忽然显得年轻了许多。

列车再次减速时，他站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一个破旧的帆布包。我注意到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左腿似乎不太灵便。"年轻时落下的毛病，"他顺着我的目光解释道，"在西北冻的。"

站台很短，只有短短几节车厢的乘客下车。我透过窗户看他拖着那条不灵便的腿，慢慢走向出站口，背影很快被其他行人淹没。不知为何，我想起了父亲。

余下的旅程显得格外漫长。座位换了新的乘客，一位带着婴儿的年轻母亲。孩子哭闹不休，她低声哄着，脸上写满疲惫。我戴上耳机，试图隔绝噪音，却依然能感受到那种无处可逃的焦虑。

当广播终于报出我的目的地时，我几乎是跳起来的。收拾行李时，那位母亲投来羡慕的一瞥——她还有更远的路要走。

走出车站，热浪扑面而来。这个城市正午的阳光如此强烈，以至于一切轮廓都变得模糊。我站在广场中央，拖着行李箱，突然不知该往何处去。地图上标记的旅馆似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一个摩托车手靠近我，用当地方言喊着什么。我摇摇头，他改口用蹩脚的普通话："去哪？我送你，便宜！"

我本该拒绝，但疲惫和迷茫让我妥协了。谈好价钱后，我跨上那辆漆皮剥落的摩托车，紧紧抓住后座的铁架。引擎轰鸣，我们冲进车流，风呼啸着掠过耳畔。骑手在车缝间穿梭，几次险些擦撞，却总能化险为夷。我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此刻，我的安危完全系于这个陌生人的驾驶技术上，而我对此无能为力。

旅馆比想象中简陋，但还算干净。放下行李后，我洗了把脸，望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头发蓬乱，眼下挂着青黑的阴影，嘴角却莫名上扬。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旅行的意义：它不是为了到达某个地方，而是为了遇见未知的自己。

傍晚，我漫步在老城区错综复杂的小巷中。夕阳将斑驳的墙壁染成金色，炊烟从低矮的屋顶升起，空气中飘荡着饭菜的香气。路过一家小面馆时，我被里面飘出的香味吸引，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老板是个精瘦的老头，正在案板上揉面。见我来，他点点头，用下巴指了指墙上的菜单。"牛肉面。"我说。他竖起一根手指，意思是等一分钟。

面端上来时，我惊呆了——粗瓷大碗里，雪白的面条上铺着厚厚一层红亮的辣油，牛肉片半隐半现，葱花翠绿点缀其间。第一口下去，辣味直冲脑门，眼泪瞬间涌出，却又忍不住再吃第二口、第三口……汗水浸透了衬衫，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吃完面，我坐在那里，看着街对面的一户人家在门口摆开小桌吃饭。三代同堂，其乐融融。老太太给孙子夹菜，男人喝着啤酒，女人笑着说什么。如此平常的场景，却因为距离而显得珍贵。

回到旅馆房间，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隐约的市声和偶尔经过的摩托车轰鸣。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异常清醒。我想起火车上那个男人，想起他袋子里老伴做的发糕，想起他拖着不便的腿走向出站口的背影。也许旅行最奇妙之处，就是让我们在陌生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在远方找到回家的路。

明天，这座城市还会给我什么惊喜？我不知道，也不急于知道。此刻，我只想沉浸在这种悬浮的状态中——既非出发，也非抵达，只是在路上。

热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