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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

小学 2025-07-18 3170字 陈乐
大雪 壹 “哑风死了,在桥头发现的,啧啧啧,怪吓人的。”刚从村头看完热闹的赵姨推开门慢慢走进来,在我妈耳边低声说。 “怎么死的?”我妈没有停下手上的活,随口问出了一句,

大雪

“哑风死了,在桥头发现的,啧啧啧,怪吓人的。”刚从村头看完热闹的赵姨推开门慢慢走进来,在我妈耳边低声说。

“怎么死的?”我妈没有停下手上的活,随口问出了一句,继续往锅里的腌肉上撒盐,招呼我去把肉挂起来。

我只见过哑风两面,他是我们村的守村人,听说二十多年前一个农妇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发现的,在襁褓中睡得很香,小脸红彤彤的,看着怪招人喜欢的,问了一圈村里人,没有一家认出这个小孩,只能先送到村长家养着。

这个孩子很乖,看着五六个月大,面色红润,小脸蛋也胖嘟嘟的,确实被养得很好。被围观的村民们闹醒了,他也依旧不哭不闹,眨巴着大眼睛,只是偶尔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在这穷乡僻壤,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捡来的孩子。直到一岁多的时候有一天发烧烧到整个脸蛋红彤彤的才被村长的媳妇注意到的,送去医院的后被告知是个天生的哑巴。没人会喜欢一个哑巴,但是奈何他年纪太小,赶出去的话肯定活不久,还会被村里落下舌根,没办法,村长只能把他留下,给口饭吃。

他没有名字,也没有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村里人都喜欢叫他哑风,因为他来去都像一阵风,让人摸不着头脑,记得当时大人总说“这孩子就像风一样。”

到了哑风十几岁的时候,村长的妈妈去世了,家里按照习俗请了僧人来念经,花钱请了僧人来念经,真是黄鼠狼专咬病鸭子,这场倒春寒把刚抽穗的麦子都打蔫了,家家都揭不开锅了。

“米缸都见底了,还得养这个吃白食的。”村长摸出旱烟袋,吧嗒吧嗒抽起来,呛人的烟味在屋里直打转。

“小点声,孩子睡着了,这么小,不留着还能怎么办。”

“留着,留着,等到哪天都没饭吃了,一块饿死。”村长缓缓吐出了烟圈,“还是个哑巴,靠近哑巴就没什么好运气,我妈当年叫我们不要收养,你就不听,现在好了吧,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

第一次见到哑风是在15年前的大雪,那年我7岁,家里的大人都在忙着杀羊,说是大雪吃羊肉是大补,家里到处都是刺鼻的羊骚味,我不喜欢这个味道,找了个机会偷偷溜了出去。

从出生起我就呆在这个山沟里,没有离开过这个山头,山的那边是什么,我不知道。妈妈告诉我是一座又一座的山,刚从外面打工回来舅舅刮着我的鼻子说山的那边是繁华的大城市,有很多跟我一样大的小朋友,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他还神神秘秘地给我看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会发光,有很多有意思的照片,他说那叫手机,大城市的人都用上了这个玩意。

我想走出去,看看到底说对的妈妈还是舅舅。我顺着昨天舅舅来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家里没钱给我置办新衣,我的衣服大多是舅舅和哥哥穿过的,并不保暖,十二月的南方天气阴冷,寒气像刺进骨头里的针。

跨过这一座山又是另一座山,看来是妈妈说对了。我迷了方向,使劲想往刚刚来的地方找,但是在每一个岔路口往路的尽头看去都是雾蒙蒙的,什么东西都看不见,温热的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像是扑灭了我的“探险精神”,转而变成了没有边际的害怕。我拼命地叫喊着救命,心里想着前些年听到哪家的偷跑出去,结果就被抬着尸体回来的,或是直接死在外面,家里人连尸体都不愿意去拉回来,说是死人而已,没必要大费周章。

天色越来越黑,逼近零下的气温不是单薄的衣物能够抵抗的住的,我通红的双手拍了拍近乎失温的脸颊,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我只记得几年前阿太在临终前我把手放在她的脸上,也是这样冰冷,我蜷缩成一团,企图给自己再制造一点点的温暖。

灰暗的天空仿佛是世界的尽头,山延绵不断的路一点点吞噬着我求生的希望,“冷,好冷……”我开始无意识地轻唤妈妈。

再醒来是入目是家里发黑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那股浓烈的羊骚味,身上盖了四床被子,我动了一下,边上的婶子高兴地喊了一声“孩子醒了”

一群人围了上来,查看我身上有没有伤,问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妈妈一边给我擦脸,一边皱着眉头说“你这孩子不知道跑哪去了,要不是哑风发现你了,你就死在外边了。”

哑风?他不是前段时间就跑出去了嘛。

那天村长突然跑到我们家里,问我们看没看见哑风,说是偷跑出去了,怎么都唤不到。

“不出去找找嘛。”

“不了,费时费力,一个哑巴而已,还少一张嘴吃饭。”村长递给我爸一根烟。

他的媳妇在边上跟我妈擦着眼泪,“这死白眼狼,跑了不如死外边。”

我艰难地转头扫了一眼室内,在角落有一个穿着单衣的少年,很瘦但是很高,像舅舅那天给我看的东方明珠,细细的身材却顶着一颗不相符的大脑袋。他怯生生地看着我,再妈妈和他道谢的时候摆摆手,打手势希望妈妈能把角落里堆着的木材给他,妈妈见都是一些没办法烧火的木材,也就随他去了。

第二天,听妈妈说哑风在桥底下用木材搭了一个窝,歪歪扭扭的,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一个塑料棚,搭了一个顶,村里人都说那玩意啥也顶不住。他还在一块没人要的地上种了些菜。

“小傻子,那块地荒成那样,还种。”一群孩子在村头哇哇大叫着嘲笑他。

哑风没有理会他们。

那天晚上,我听见隔壁孩子的哭喊声和竹鞭挥舞的声音。

隔壁的婶子一边打,一边大骂“一天到晚闲着没事,你不知道招惹哑巴不会有好结果的嘛。”

第二次见到哑风是在我读大学第一年,我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虽说只是隔壁省的一个大专,但是在这个偏僻落后的地方我是唯一一个考出去的人,查志愿的那天是爸爸打电话给在广州的舅舅让他在网吧帮我查的,村里人大多数连大字都不识,只觉得终于有孩子考出去了,在村里办了三天的流水席。

作为主家,我家的后厨那三天没有停歇过,不停地有菜上桌,盘子被撤下,我在后厨看见了哑风。哑风很高,但是佝偻着背,像是一根弯了的竹竿,有人叫他,他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没人理他,他就一个人收餐盘,饿了就拣点剩菜吃,渴了就自己找个小杯子去找老爷爷倒杯酒。

我一桌一桌地过去敬酒,一个小女孩不肯吃饭,她的奶奶拍了几下她的嘴,吓唬道“不好好吃饭晚上哑巴会来抓你的。”我看见正在收餐盘的哑风手明显一顿,空洞的眼神左右撇了两下,又低下了头。

流水席的最后一天晚上结束,我洗完澡从房里出来准备关上大院的门,突然看见桥头有一点亮光正往我家跑来,哑风急切地跑过来,嘴里呜呜呜地叫着什么,我没有明白,看着他的双手在空中划过。几个经常捉弄哑风的小屁孩跑过来,拍着他们的手说,“这个傻子是想说帮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子,哈哈哈,山外面还是山啊,不然还有什么”几个小孩拍着手跑开了。

我知道每次舅舅给我讲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的时候,他总是会偷偷站在边上听我们的交谈。

我笑着说“好”他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许情绪,眼睛里似乎有了光,从裤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用衣角擦了擦,递给我。那是一个指南针,很简陋,应该是他自己做的。

听到哑风死了的消息,村里的人都过去了。

这是我第三次见哑风,他平静地像睡着了一样,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衣,很脏,有着数不清的污点,脸和前两次见到他一样没有血色。

“在大雪死了,真晦气,冻也冻死了,给他往哪里埋。”隔壁的婶子嘟嘟囔囔。

村长媳妇匆匆赶来,看见哑风的尸体,张了张嘴,但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她努力平复了下情绪,颤抖着嘴唇“这娃儿咋就没了呢,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有一颗菜掉到河边上去了,他去捡,掉河里了,等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边上看着的村民随口答了一句。

“这死孩子,叫他回来吃饭,死活都不肯,筷子都给他添好了,就知道吃他那病怏怏的白菜。”说着说着,就伏在他的身上痛哭。

大学毕业后,因为没有学历、没有背景,处处碰壁。“大专出来的我们可不要。”“你的学习能力再强也只是一个大专生。”没有钱,只能住地下室,或是几天露宿街头,在桥底下窝着,送过外卖,当过服务员,他们嫌弃我是农村里出来的,笨手笨脚的,不肯留我当长期工。

我回家的次数少了,但每年的清明都会回去给过世的亲人去扫墓。

又是一年清明,偶然发现桥头有一个小墓碑,碰见来为他扫墓的村长媳妇,她告诉我,哑风是从这里捡到的,也是从这里走的,所以就给他埋在这里。

一块小小的墓碑,上面简陋地刻着哑风两个大字,恍惚间,我又想起那年流水席结束那晚,他对我露出的微笑、眼里的向往。那时年轻的我总觉得世界浩大,闯荡一番不愁没有我的容身之地。而今历经沧桑,再想起哑风的笑一整苦涩涌上心头。那个奔波忙碌、为了生计操劳有着东方明珠塔的世界,他甚至不曾亲眼见证过,我食言了,他也没等到我给他讲这些故事。我从手中准备上坟的菊花中抽出了一朵,放在他的墓前。

一整风过吹来,轻轻挪动了墓前的菊花。

哑风,真的像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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