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

初二 2025-08-21 1947字朱馨悦

阳光斜斜照进朝北的小房间，那幅向日葵画摆在书桌上，纸面被晒得微微发烫。金黄的花瓣舒展着。她把画小心收进书包夹层，指尖拂过纸面时，指腹蹭到未干的颜料，留下浅浅的印子

阳光斜斜照进朝北的小房间，那幅向日葵画摆在书桌上，纸面被晒得微微发烫。金黄的花瓣舒展着。

她把画小心收进书包夹层，指尖拂过纸面时，指腹蹭到未干的颜料，留下浅浅的印子。转身出了门，晨雾还没散尽，她路过街角的早餐铺，蒸笼里腾起的白气，模糊了远处的公交站牌。早读声里，她盯着黑板上的公式，笔尖在草稿纸右下角画下朵指甲盖大的向日葵，刚画完花盘，又被橡皮擦得干干净净，纸屑粘在指缝间。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窗外飘起细雨，打在走廊栏杆上，发出细碎的响，她望着雨帘发怔，直到同桌碰了碰她的胳膊，才慌忙低下头，演算习题。

推开家门，潮湿的暮色挤进来。玄关处，那幅向日葵画只剩几片残破的纸屑，凌乱散在红木桌上，边缘还带着被撕扯的毛边，最上面压着张Ａ４纸打印的周末课程表，奥赛班、英语冲刺班、物理精讲班的字样密密麻麻，在顶灯惨白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她攥紧书包带，指节泛白得像浸了水的棉线，喉咙里发紧，想问些什么，却只发出气音般的轻响。

妈妈从厨房探出头，系着的碎花围裙沾着几点油渍，手里还攥着锅铲：“别找了，你爸说那些画看了心烦，耽误学习。”说话时，锅铲在掌心转了半圈，铁边磕在门框上，“当啷”一声。

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报纸举得老高，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角：“隔壁小宇竞赛拿奖了，你也该收收心。”报纸翻过一页，哗啦啦的声响里，她看见他眼角的皱纹比上周又深了些。她没应声，转身进了房间，门合上时，指关节抵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咚”，惊飞了窗外电线上栖息的麻雀。

月光透过纱窗，在地板铺了层银霜，映得墙角的旧铁皮盒泛着冷光。她踩着小板凳跪坐在衣柜顶，胳膊肘撞掉了盒痱子粉，白色的粉末簌簌落在肩头，她浑然不觉，只顾着把铁皮盒抱下来。盒子没锁，一打开就闻到股旧纸张的霉味。承诺书整整齐齐码着，幼儿园时用蜡笔写的“考双百就去游乐园”，字迹歪歪扭扭，旁边画着个缺了腿的小人；初中那张“进年级前十买绘画套装”的承诺，爸爸的签名龙飞凤舞，妈妈还在末尾画了个小笑脸，只是墨迹被泪水晕开过小半，把笑脸泡得发肿。

她轻轻展开最底下那张，是上周刚被撕毁的画。她想把班里春游的趣事画下来给爸妈看，“分享”两个字写得格外认真，此刻却被人用红笔在旁边划了个粗重的“梦”，笔画像把钝刀，在纸上反复切割，几乎要戳穿纸背。她把脸埋进臂弯，肩膀微微耸动，泪水无声落在天蓝色的被褥上，洇出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圆，渐渐晕开，像水墨画里的墨团。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狗吠，衬得房间愈发安静，只有她压抑的抽气声，和墙上挂钟“咔哒咔哒”的走动声，在空气里缠成一团。

再后来，她的书包里多了本厚厚的错题本，封面被手指磨得发亮，里面却再也没出现过向日葵的影子。竞赛考场里，她咬着笔杆演算到最后一秒，笔尖在草稿纸边缘蹭出个小小的花盘，交卷时又特意用橡皮擦掉；领奖台上，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听着台下潮水般的掌声，目光却越过人群，飘向窗外的蓝天，那里正飞过一群鸽子，翅膀划出的弧线，像极了她画过无数次的花瓣。父母接过烫金的奖状时，爸爸的手在微微发抖，妈妈则忙着把奖状往亲戚手里递，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这孩子，总算懂事了。”邻居遇见，总要拉着她的手念叨：“你看你多省心，哪像我家那调皮鬼，天天就知道玩。”

她垂眸笑，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眼底那点像向日葵般的炽热，却在一次次低头时，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这天，她１８岁。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她摸出藏在床板下的机票，指尖捏着边角，把纸都捻出了毛边。登机口的广播在催，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屏幕上“妈妈”“爸爸”的名字交替闪烁，未接来电的数字从“１”跳到“２９”，最后变成刺眼的红色“３０”。她深吸一口气，按了关机键，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仿佛听见自己十七岁的心跳，碎成了无数片。

飞机穿破云层时，她望着舷窗外翻滚的云海，突然有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透明的舷窗上，很快被气流吹成一道水痕。

父母守着黑屏的手机，瘫坐在沙发上。爸爸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一哆嗦，烟灰簌簌落在深色的西裤上。妈妈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指腹反复摩挲着屏幕上女儿的照片，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字。

隔壁邻居的大嗓门突然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老两口在家呢？恭喜恭喜啊！你家闺女考上名牌大学，真是太争气了！”

紧接着，微信提示音“叮咚叮咚”响个不停，亲友群里的祝贺消息刷了屏，电话铃声也此起彼伏，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心上。他们望着空荡荡的玄关，那里还留着她换鞋时蹭掉的一小块墙皮，突然慌了神，妈妈的哭声终于憋不住，在客厅里一圈圈荡开。

在她的书桌抽屉，父母发现了一摞摞的日记本。最上面那本的第一页，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今天画了向日葵，妈妈说等我考第一就买新颜料，开心。”最后一页的日期停在出发前一晚，字迹已经沉稳：“成年之前，我是你们的好孩子；之后的人生，我该追着光走了。”旁着一张纸条，“再见，谢谢养育之恩。”

窗外的阳光，又一次斜斜照进房间，落在那沓未兑现的承诺书上，把“游乐园”“绘画套装”的字迹晒得发白。

只是这一次，再暖不热那两张空荡荡的沙发，和两颗沉在谷底的心。

标签：懂事

懂事

暖

枫叶寄思

最新作文